先人早有所言,篆刻乃小技。然此技令余迷恋之近20载。
印宗秦汉——
余初涉印技,始于汉印,如同面对生面孔,不明优劣,于是摹临无数。久之,自觉刀下生风,使刀如笔,运用自如。创作时也无需设计,拿来就玩。那种激情,现在觉来,虽有些蛮横,倒也偶得精品。
余喜汉印,爱其大方无偶、直道心肠。而汉印之大,却一直未能真正潜入或浮出,虽日久日长,渐长渐悟,却越来越觉玩好此小技也绝非易事。
有高人言“印之道,在乎明理,明理,方可进道得道”。此言始终警示与困扰余,何故?只因这理似有似无,就像沙子,攥在手中,紧之则漏,松之则流。噫!或许这正是此技之魅力所在!
汉印不同古玺,其印机内敛,气局宽转;而古玺则开合明在,疏密强为。故习汉印,即印运心机,又要平常心为之。明吴正肠《印可》云:“盖印有古法、有笔意,古法在按古不可泥古,笔意若有意又若无意,意在笔先,得心应手,可以自喻,不可以告人。”此言道出前述所意,又说明刀法如笔法,但也“有意又若无意”也。故而,论汉印之法,余以为不宜技法为上,心态平和,形式次之。然“平”“和”二字,非直解其意,也非刻意为之。后人以为汉印易学,然比之古玺,汉印最难。观明清诸家,流派众多,虽各自出新,然不足观,唯黟山派黄牧父得其一端。近人虽越明清诸家,直追秦汉,又有几人得其半端耳!言及当代印风,不如说是“淫风”,千其百态,五花八门。均言超越明清而有所发展,只是形式发展并未提高,为何?殊不知万法唯心,其难度亦于“平和”之心难为也。
余言汉印颇多,论及秦印,则多于机巧,奇趣横生,而汉印正中显奇,奇正相生,前后排次,秦印难与汉印并提,故印宗秦汉之言,不如印出秦汉、以汉为宗也。
印运心迹——
余制印,常常眼高手低,眼高只因明印理,眼底只因非古人,此语虽狂言,但也显现余之心态亦难于平和。故时而弃之,时而惜之。然心系之时,常浮想联翩。于是察方寸之间,凝天地万象。此印艺之道,可思,可悟,亦可传情达意也。及今,出奥运之会标,亦为“与时俱进”之举乎?印艺无国界也。故求印之道,亦如“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心仪而向往之。
余制印,亦拟秦汉之法,察方圆对比之由,悟起承转合之理,意在团练一气之象。此气象者,乃由技进道,而能入道出道,方自然得道,以达情传艺为乐耳。故余之印,虽营构印理,然非强求,喜即兴为之,印运心迹,非心机,求有意中之无意于佳乃佳者也。
六祖闻“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而皈依佛门,作偈语悟本性而得传心法,故万法唯心。为艺者若以象得象,则沦为凡夫俗道。故印之道,也若佛之道,既心是佛,须由心生耳!
大处精微——
为一友制印,朱文,拟古玺法,制毕,以为完善。友阅后,曰:好!但欠缺灵动。余审视片刻,遂微啄边框与内文折线相应。再阅,顿觉虚实相生,浑然一体。友悦然,疑问啄其何处?余曰: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耳!可见大处在精微。司空图诗品“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也似有此意也。
胆敢独造——
可染先生曾言:可贵者胆,所要者魄。而于方寸间窥其魂魄,见其精神,谈何容易?
大处不言,言及细微,余常常困扰之。实则乃主次不明,虚实不清。古人制印,或挪借笔画,或就简拆繁,或穿插避让,或松紧相应……总能化险为夷,主次分明。所谓视之显神气即为此道。然决定此道者,当果断处之,在方寸中制造对比,又体现主次,在字法中不为所困,求同存异,方能统一。时而可以独造,冲破穴臼,此法自古有之,何况今人耳!
近代印家邓散木,精研历代印法,然制印又处处精微,失之大法,遂成习气;西泠社主吴昌硕,一生推敲石鼓,虽将秦汉写意,摹其自然残损,终不如牧父能意与古会、入古出新;徐三更篆法新体,却又流于媚俗;唯白石翁胆敢独造,晚年变法,单刀直入,大开大合,引天发神谶碑,借将军印一方,造自家印法。
当代印坛,胆敢独造者众多。然入眼者,又区区几人耳!?石开胆敢独造,然线似狐尾,渐成习气;彦湖胆敢独造,篆法新理异态,印法入古出新,可贵!然过于图式,失之自然;韩天衡未能独造,延展明清印法,鸟虫印超与古人,亦称高手;陈国斌最敢独造,涂鸦古印法则,推篆刻至极限,虽怪气横生,然招招按古法;唯鼎楼王镛,朴、拙、率、野,大气无饰,参鼎铭詔版、砖文残石,融吴、齐二法,亦古亦今。大象者!
以上褒贬,亦为戏言,只因当代不论当代,当为后世者论之。
之乎者也,渐显酸臭,思余所言,亦有不妥,只因此道独爱之。故制印之余,拾语成文,是为印思。
京华玖如堂主 殷延国
乙丑四月二十一日丑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