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何海霞 老柯春深争缀花 95×177cm 镜心 纸本设色 何海霞美术馆藏





现藏于何海霞美术馆的《老柯春深争缀花》,纵95cm,横177cm。画心右下角有题曰:“老柯春深争缀花”。在这幅水墨淋漓的画作中,画家描绘了一片春深时节的原始森林。画面截取树木的中下部进行刻画,省略树冠与树梢部分,重点凸显根颈处的形态与纹理。画中前景是一株盛开的玉兰树,树干用浓墨勾描,不规则的墨点配合纹路变化用以表现树瘤,最后添加焦墨皴擦,给予树干粗糙感;根颈部分则以焦墨为主,配合少许淡墨苔点,以凸显树根深嵌泥土之中的力量感。树枝间的空隙以浓墨填补,留白处白描勾勒几簇玉兰花。玉兰树旁的几株树木同样聚焦于根颈,仅有的几簇枝叶从画外垂下,为树林增添一抹绿色。树与树之间以湿润的淡墨填补,虽画中不见树冠,但可想象树冠之繁茂。
《老柯春深争缀花》的主景位于画面中部的这株玉兰树上,何海霞在画心左上角的题记中载:“陕南太白林区近原始林丛,参天古木每当盛夏,浓荫深处素花若雪,高耸于树巅,香溢数里,世人称之高山姑娘也。”在取景时,何海霞没有选择玉兰花高缀于树巅的场景进行表现,而是将视角聚焦在这株参天古树的根部,只勾描出树根附近几朵低矮的玉兰。主景两旁的树木构图与玉兰树相似,树干部分以竖直的墨线刻画纹理,粗壮的树根向下钳于泥土。而树干只保留与树根的连接部分,笔直向上延伸直至冲出画幅上缘,如同中式建筑的山柱,形成兼具力量感与稳定性的视觉张力。这种描绘树根的构图方式并非首次出现在何海霞画作中,20世纪60年代创作的《佳木幽泉》,20世纪90年代创作的《落叶归根》均采用了相似的构图。
树根很少作为主要表现对象在中国传统绘画中出现,唐代诗人杜甫曾作《孟氏》一诗:“孟氏好兄弟,养亲唯小园。承颜胝手足,坐客强盘飧。负米力葵外,读书秋树根。卜邻惭近舍,训子觉先门。”诗文讲述了孟氏兄弟负米养亲,勤劳孝顺的故事。其中“读书秋树根”是指孟氏兄弟一有空闲,就读书于树根之旁,以此表达二人辛劳之余也不忘学习。后世画家多以此为蓝本创作同名画作以醒世人,明代画家沈周绘《读书秋树根》图,画面描绘一高士背身盘坐于树根旁,手中捧读书籍的场景。民国画家张大千绘《读书秋树根》图,画中高士端坐石上,手托书籍,身旁细竹、红树交错掩映于画心右侧。画中不见树根,只留树冠处几条枝杈从右至左延伸入画。以上作品以“读书秋树根”典故为蓝本,高士树下捧读书本为绘画表现范式,至于树木的画法、种类、位置,似乎没有明确的要求。沈周在画中保留了完整的树木造型,对树根并未做特殊表现;张大千在画中删去了树根部分,以上方伸入画心的枝杈代指树下读书场景,二者均未对树根进行特别描绘。其中,张大千选择省去树根,仅保留树冠以代指“树下读书”,这种做法或许更接近中国画的取舍习惯。反观何海霞所绘的《老柯春深争缀花》,画面中每一棵树木的根柢都表现得非常清晰,尤其是主景的玉兰树,其树根部分裸露于泥土之外,呈向左倾斜的“Y”形。这种只描绘树根,并细致表现根柢走势的手法,在传统的中国画构图范式中并未得见。
后印象派画家文森特·梵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曾绘一幅名为《树根》(Tree Roots)的作品,这幅画被认为可能是梵高去世前的最后一幅画作。画家在画布上描绘出几棵根部暴露于地表之上的树木造型,树与树之间的根须相互纠缠,树根与树干的位置关系在这幅画中显得并不重要;根部上方的绿色色块或许是在表现树叶,但这也并不能帮助观者区分画面中的树枝与根须。值得注意的是,这幅画作的构图同样将树冠部分省略,树根上方的树干直刺画布顶端,打破由横向画布限定的框架,形成强烈的纵向动势。
没有文献记载显示何海霞曾观看过这幅《树根》,但《树根》与《老柯春深争缀花》在构图上几乎是相同的。结合艺术生涯来看,虽然作画时的年龄不同,但彼时,两位画家都面临同样一个复杂的问题,即如何阐释自己的艺术生命。梵高在《树根》中描绘了相互缠绕的根须,以及扭曲变形的根柢,躁动不安的线条下或许是37岁的梵高对于生命的疑问。在1882年梵高写给弟弟特奥的一封信中,梵高曾表述过他想尝试在画作中表达一些人生的挣扎。在1890年创作这幅《树根》时,梵高是否仍秉持着同样的想法已不得而知,但画面中扭曲缠绕的树根,确实是表达生命力的最好载体。
何海霞在《老柯春深争缀花》中描绘了一株古老的玉兰树,在太白林区幽深的树林中独自绽放,雪白的花瓣为玉兰苍老的根柢增添了一抹活力。托物言志是中国传统绘画中常见的手法,画中包含了何海霞对自身的隐喻,画家希望自己也如这株玉兰般,根柢虽已老去,但在其供养下玉兰花仍如期绽放。这株玉兰象征何海霞“笔耕不辍”的艺术精神,而这幅《老柯春深争缀花》作为何海霞晚年之作,无论是创新的构图形式,还是树根与生命的意象传达,皆代表了画家的人生态度。
何泽辰(何海霞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