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已飞过 145cm×240cm 绢本设色 2025年
年少时读泰戈尔句:“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此后每当看到空寂辽远的天空,这句便悬于心头。
如今落笔:广漠天地下,蔓草铺陈,杂花遍野,看似幽寂的画面之下却涌动着难以抑制的蓬勃生机。唯有一只玄鸟正欲飞出画面……
“我已飞过”四字,儿时只读出一羽悠然自在的向往;而今再提笔写来,竟于无声处浸润出“天凉好个秋”的沉郁回响。我已历经毁誉,尝遍苦乐,可如今回望,那一切喧嚣的痕迹,竟如飞鸟掠过长空,未曾留下任何可视的印记。
这蔓草杂花铺展的旷野,何尝不是生命本身的隐喻?那看似萧散自在的幽深清旷,内里却埋藏着强韧的根系与勃发的欲望——生命从来不曾真正沉寂。幽玄的飞鸟,像极了一个人在时间无涯的荒漠中独自穿越,历经沧桑后回归本真的姿态。它不必再向世界嘶鸣宣告自己的存在,它的“飞过”无需证明,亦不为昭示。将所有的风暴与晴空都内化成了骨血中的沉稳与方向。
我们曾如此执着于在天空刻下翅膀的痕迹,仿佛唯有如此,飞翔才算拥有意义。然而真正的飞翔,往往就这般悄然无声。当浮华的潮汐褪尽,最终沉淀下来的,是灵魂深处一种无言的笃定。玄鸟飞越了需要被看见的虚荣,飞越了索取回响的执念。它只是飞过,并将那飞行的姿态,深深融入了凝望的姿态里。
泰戈尔的天空启示了无痕的超越,而我的广漠之野,却吐露着扎根的深沉——生命之重与轻,终在“飞过”二字里相逢。当那只鸟以沉默的凝望,替代了嘶鸣的宣告,灵魂便如这无垠的旷野,在静默中蓄满了真正的生机。
是的,我已飞过。不是以张扬的姿态在云端刻下印记,而是以静默的深刻在大地上留下存在的根系。真正的飞行者,原来最懂得在风暴止息后,如何以一棵草的坚韧与一只鸟的凝望,守住那无垠旷野中心灵的澄澈与自由。
于我而言,“广漠之野”是一场与生命本源的对话。作为一个花鸟画家,我并不喜园林人工的秩序,却总偏爱那些荒野中的蔓草杂芜,它们不曾被规训,只在天地间自在生长,每一茎摇曳都呼应着风的形状。
我的画面里,秋浦野鹤于苍茫水际,风餐饮露;芦汀深处,倏然惊起的白鹭,灵动而清绝。它们的来去,不为任何人表演,只为生命本身那一瞬间的勃发;荒林中幽禽秋蝉栖于寒枝,融于暮色,洞穿秋山空寂;秋原草丛那枚将落未落的蜻蜓,薄翼翩然,轻抚草尖上的斜阳余晖,平衡着满目萧瑟……
野逸飘飏之美,何尝不是生命的原初模样?——出身微寒的孩子,亦如野草飘蓬般的人生,却也因此少了诸多桎梏。当别人在精心规划的道路上步步为营时,那一粒被风卷起的草籽,时常被抛开、撕裂也被掩埋,却又冥冥中追逐着那似乎生而知之的方向,在广漠之野飘荡,竟也落地、扎根、破土了。艺术创作恰似野草的生长——不需要太多的机巧与设计,灵感如同春光乍现,不期而遇。在混沌中捕风,在无常中听韵。最美的创造,总在放下斧凿、纵身于不确定性的那一刻诞生。新与旧,传统与当代都可以忘掉。当理性的尘埃落定,直觉便如春野下的根脉,在意识的幽暗处静默蔓延。不为人知,自成天籁。
在时间无涯的荒漠里,孤独是永恒的伴侣。但真正的创作往往诞生于这无边的寂静。
这广漠之野,是我的来路,也是我的归途。
广漠之野
苍苍蒹葭,白露为霜。玄鸟振羽,其影煌煌。
蔓草幽壑,风自低昂。我行其野,忧心彷徨。
蘅皋寂寂,鹤唳青溟。寒枝栖蝉,暮侵秋色。
蜻蜓垂翼,薄映残阳。清浊何有,天地旧章。
野有飘蓬,生无固畛。风卷草实,落彼大荒。
根入幽壤,叶承星芒。虽无匠营,自成苍茫。
落落天涯,去路霏霏。孤翼绝云,痕迹已微。
岂曰无凭,春秋在衣。广漠之野,与子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