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信札

在漫长的父权社会中，女性在教育、政治、艺术等多方面都处于劣势，杰出的人物少之又少。而在书法领域，卫夫人的光辉却掩映后世。卫夫人本名卫铄，生于272年，卒于349年，字茂漪，河东安邑（今山西夏县）人，东晋著名女书法家。她家世显赫，起点颇高，是卫恒的从妹，钟繇的弟子，是王羲之的启蒙老师。她的丈夫是汝阴（今安徽合肥）太守李矩，因为她成就卓著，并没有随俗被称为“李夫人”，而是在当世及后世都被尊称为卫夫人。

《笔阵图》，作于卫夫人去世前一年。因为她当时已是76岁高龄，寓居上虞（今属浙江），所以后世对此书的真伪众说纷纭。有人怀疑是她的得意门生王羲之所撰，也有人怀疑是南朝某个书家伪托卫夫人之名所作。但从文字内容看，此文内容不成系统，并不像是有意为之独立完整的文章，而像一些只为授课所整理的“讲义”。因此判断其出于卫夫人之手还是比较可信的。但不管是亲创还是“伪托”，《笔阵图》中所表述的书法美学思想都极具价值。

在历代书法理论著作中，《笔阵图》的意义在于第一次对楷书的7种基本点画做出了形象的描绘，胪列如下：

横 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

点 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

撇 陆断犀象。

折 百钧弩发。

竖 万岁枯藤。

捺 崩浪雷奔。

横折钩 劲弩筋节。

点画犹如柱石之于大厦，是书法艺术形态美的基本构件。魏晋之际，真书书法正处于确立的初期，对其中各种点画特有的美感意趣进行探讨就成了确立真书书法美的首要课题，因而《笔阵图》中7种点画美的归结，在书法美学上实在是难能可贵。

《笔阵图》的写法也独树一帜，用的都是极为形象的比喻。文中并没有刻板地讲这几种点画要确定地写成何种既定的样式，而是要求点画之中要能体现类似事物的动态、美感。文中说，“横”如千里阵云，是说“横”画写出来要具有“阵云”那样磅礴的气势与变幻不定的动态；“点”如高峰坠石，是说“点”画写出来要具有“坠石”那样坚实的质感与坠落的动势。打好了点画的基础，再推及字形美的规范，也能收到同样的效果。《笔阵图》最后总结为：“每为一字，各象其形。”即把每一字特有的字势与美感体现出来，使人能够联想到相类事物的美感意趣。文中虽然只是就不同笔画分别提出似象美与意蕴美的要求，但在楷书字形初定的时期，无疑确立了楷书点画美的规范：书法的力度、气势要从一点一画上表现出来，如此才能使书法的形象具有生命力。

《笔阵图》中还提出了7种执笔的姿势：

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手不齐，意后笔前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

还有6种用笔的方法：

结构圆备如篆法，飘飏洒落如章草，凶险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飞白，耿介特立如鹤头，郁拔纵横如古隶。

不同的字体要有不同用笔；不同的字体要有不同的结体规律；不同的字体虽然有不同的美学特征，但只要是艺术形象，都具有同等的审美价值。

也就是说，不管是什么书体，都要有宏观统一的美学标准，又要有适合本体的独特美学价值。

然心存委曲，每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书道毕矣。

书写的主体，也就是书法美的创造者必须心中有数，能掌握住各种书体的特点，每写一个字，一点一画能各像其形——或如千里阵云，或如高峰坠石，或如陆断犀象，或如百钧弩发，或如万岁枯藤，或如崩浪雷奔，或如劲弩筋节。这样写出字来，就能在个体的美中体现出普适的“道”。

《笔阵图》的另一个重要贡献是第一次论述了“骨”“筋”“肉”的问题：

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

“骨”“筋”“肉”，是借助人体所做的比喻，目的是强调线条的质量，提出对线条的美学要求。《笔阵图》中强调线条要“多骨微肉”“多力丰筋”，不能“多肉微骨”“无筋无力”。用现代的语言表述，就是要求线条刚柔相济，重在体现阳刚之力，同时也要辅以妍美，而这一要求的根本之处，还是在于体现强健而佳美的“笔力”。

《笔阵图》中的“骨”“筋”“肉”理论是中国书法美学中的经典之论，与王僧虔的“骨丰肉润”、孙过庭的“骨既存矣，而遒润加之”等观点前后呼应，形成了书法艺术形质方面的美学理论体系。综合王僧虔的“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张怀瓘的“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润色”，苏轼的“书必有神、气、骨、肉、血”，就从形质到内涵，全面地概括了中国书法美学的基本特征。